长篇连载俩甲山故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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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甲山故事(二)

孙万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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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请龙王敬虫神人人拜庙遇灾年闹饥荒家家祈雨喝一口清茶,开腔亮嗓。拨几下丝弦,琴声悠扬。说不完人间万象,道不尽世态炎凉。说书人兴致正浓时,总有许多感慨、满腹惆怅。今天不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单说说,俩甲山前连年闹灾荒。上面第一回说了俩甲山村建村伊始的故事。下面,说的都是俩甲山建村百年后发生的故事了。话说二十世纪初,天下大乱。公元年10月10日,积贫积弱的中国爆发辛亥革命。孙中山被推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年2月12日,清朝皇帝退位。年10月,俄国爆发革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列主义。年,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建立了共产党的早期组织。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年3月12日孙中山逝世。年,蒋介石夺了国民党大权。年4月6日,张作霖派警察在北京东交民巷苏联大使馆逮捕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李大钊。张学良主张“不杀”。蒋介石主张“即行处决,以免后患”。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政变,屠杀共产党。同年4月28日。张作霖下令,绞杀了李大钊。李大钊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英勇就义。年8月1日。中国共产党人举行南昌起义。同年9月,毛泽东领导发动了秋收起义。两支揭竿而起的“造反派”,挥舞着大刀长矛,怀揣着一本宣传革命的小册子,上了井冈山。年4月28日,毛泽东和朱德领导的起义队伍在井冈山会师。中华民国十九年,也就是公元年,毛泽东、朱德率领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转战江西。毛泽东在打仗间隙,写了一篇短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其实,此时的天下,战火早已“燎原”。忙于“平定天下”的蒋介石,正在和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打“中原大战”。中华大地硝烟四起,民不聊生。以上说的这些历史事件,和中华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当然,也和书里的主人公们——俩甲山村人们的命运相连。对于这些决定中华民族前途命运的大事,懵懵懂懂的山里人,一无所知。尽管他们对于老天爷下不下雨,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但是,对于政治,他们确是雾里看花,搞不明白。锄镰镐杖、吃喝拉撒,日子该咋过还咋过。时值小暑节气。按理说,小暑不算热,大暑热浪翻。但是,今年天旱无雨,气温比往年高多了。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俩甲山村,村里村外都是静悄悄的。大人孩子们都在睡午觉。吃过午饭后,“白圩子周府”管家曲良,嫌屋里闷热,来到村中一片榆树林子里乘凉。这里要说一下,当年固伦公主种下的那棵老榆树仍然枝繁叶茂,如今它繁衍的后代儿孙已经成林。有几个长工在树阴下打盹。扛长活的人,难得有闲暇睡个午觉。这些日子,天旱,院里、地里的活计不多。长工们倒在树荫下,顿时鼾声大作。曲良在榆树林里找了个阴凉处坐下,吧嗒吧嗒地抽了一锅子旱烟。过足烟瘾后,躺下身子,想眯一会。刚要来觉,就听到不远处白塔上传出几声凄惨的哀鸣声——“好冷啊!好冷啊!”“人贱地薄了!人贱地薄了!”刺耳的鸣叫声,搅了曲良的午觉。“该死的‘冷抓子▲’!天都热冒烟了,还喊冷。它娘的,真是个混蛋糊涂虫!”曲良朝着传出鸣叫声的方向骂骂咧咧。曲良仰望蓝天,碧空如洗,没有一丝儿云彩。他自言自语,“这天儿,不像有雨的样啊。”他瞅了瞅躺着睡觉的长工们喊道:“伙计们都起来吧!都起来。东家▲安排活计喽!”听到管家的喊声,长工们纷纷起身,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东家吩咐了,要请龙王爷了,祭神求雨,同时为老寿星祝寿。你们四个分头去办吧。‘有缘故’和‘粘糕饼子’,你俩体力好,干些力气活,找几个人搬木头、搭戏台子。‘排骨’‘老豆包’你俩,随少东家进城,请戏班子、置办物品。挑好班子,唱大戏。”曲良给四个长工分配了任务。四个长工领受任务后,各自去了。“有缘故”“粘糕饼子”“排骨”和“老豆包”分别是四个长工的外号。外号叫“有缘故”的长工,得到这个外号,还真的有个“缘故”。他自从进周府当长工以来,五冬六夏总是捂着一条破皮裤。夏季里,毛朝外。冬季里,毛朝里。每逢寒冬腊月,为了御寒,在皮裤里还要再加上一条破棉裤。他嘴里常说“皮裤套棉裤,总是有缘故,不是棉裤薄,就是皮裤没有毛。”因此,人们就送他一个“有缘故”的外号。被称作“粘糕饼子”的长工,是因为爱吃粘糕饼子,同时办事黏糊、拖泥带水,得到外号的。“排骨”体型瘦小,得此外号。“老豆包”,顾名思义,是个老实巴交、任人拿捏的人。“白圩子周府”,上上下下,主仆人等,平时都用这些外号称呼长工们。至于他们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很少有人知晓,也没人问过。他们这些外地来的长工,和府里那些牛马驴骡们没啥差别,都属于做活计、出力气的物。姓啥叫啥,对于干活好赖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呼来唤去,称呼这些有特色的外号,倒比称呼大号▲方便多了。曲良给四个长工安排完活计后,起身向河南“土圩子王家”走去。他要和王家人商量求雨祝寿的事。搭台唱戏、摆桌设案、置办供品香纸、迎请至亲好友等,好多事项要尽快落实。曲良一边走,一边望着远山近沟,心里想,“又是一个大灾年啊”。本该是郁郁葱葱的季节,眼前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往远看,青黄二色。青的,是嶙峋裸露的石砬子。黄的,是寸草不长的雨裂沟壑。向近看,河干地裂。河道里,溪水断流,卵石滚滚。河岸上,九成洼地里的粪堆没散开。近万亩田地,播上种子的不到一成。到处死气沉沉,只有青龙潭里还有一汪水。靠近潭边的一块大烟地里,有两个女人正在用笆斗子▲舀水浇地。曲良心想,假如再有半个月不下雨,不但青龙潭要见底,恐怕吃水井也要干喽。俩甲山村,方圆百里,已经连续三年大旱了。自打立夏以来,滴雨未落,河滩地都裂开了三指宽的纹。据老人说,从前可不是这样。这一帯,史称“松州”。百年之前,这里有八百里松林。植被好,雨水就多。巴掌大的云飘过,也要掉雨点。雨水好,植被就好。良性循环,种啥收啥。凡是长叶的、喘气的活物,一般都能在这里活下来。九曲河两岸的河滩地、山根子地,怕涝不怕旱。这里的农民,春夏秋三季,侍弄庄稼,放养牲畜。到了冬季,进深山老林打猎。那个时候,老林子里的山鸡、野兔、野猪、狐狸、獐麅、野鹿成群结队。有老天爷眷顾,人们种田打猎,自给自足,衣食无忧。从前,九曲河两岸的平地,始终是引河水自流灌溉。河道里的水流,清澈见底,四季不断。只要在河道里拦一道沙坝,清澈的河水就可以流入田间。后来,外来人逐渐增加,放火烧荒,砍伐树木,过度放牧,破坏了植被,水土流失日趋严重。环境变得越来越坏,降水逐渐减少,十年总有九年旱。最近这几年,村里人经常为争水发生口角,动手打架。曲良来到“土圩子王家”门口。从王家的院落和房舍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户小康之家。黄土夯成的圩子墙里有十几间土坯砌墙的青瓦房,却也干净整洁。曲良在王家门口外迎面遇见王家“管院子的▲”尤山。尤山主动和曲良打招呼:“曲老兄,多日不见。忙啥呐?”“尤老弟。我,整日里瞎忙。今天来找你,是有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您是个大忙人。有事吩咐下人告诉我一声,我到府上听命不就得了。还劳驾您亲自跑一趟腿。”曲良说道:“我过来是必须的。是这么回事,这不是天旱无雨吗?我家老爷要请龙王求雨,同时为老寿星祝寿。老东家说,咱们两家是亲戚,请神祝寿的事要合起来办。按理说,请龙王求雨是俩甲山全村受益的事,正应该全村人共同操办。老天爷下雨,不可能专门下到咱们两家的土地里,是吧?前些年求雨,都是咱们周吴郑王四家人合办。但是,这几年吴府人和咱们两家闹别扭,很难商量着办事喽。因此呐,咱们两家要商量商量这求雨的事。”“咱们两家的东家想到一块了。今个儿上午,我家老爷也正要过府去见你家老爷呐。也说是要安排求雨的事。大旱不过五月十三。过了芒种不能强种。这都过了小暑了,也不见落雨。种早田是不赶趟了。求求老天爷下上一场透雨,种上些晚田蔬菜,来年也好度日奥。老兄,快,请进院说话吧。这会儿,老爷正在院子里乘凉呐。”曲良、尤山二位说着话,进了王家院内。王家院子中间,有一棵大柳树,是棵龙须柳。龙须柳是王家少爷敬之出生那年栽种的。别看连年干旱少雨,这棵龙须柳,依然枝繁叶茂。主干高大挺拔,枝杈旁逸斜出。粗壮的树枝真的如同龙须一般弯弯曲曲,尽显蓬勃向上的气势。王家老爷王守烈、太太周氏和少爷敬之三人,正在树阴下的一个石板桌子周围饮茶乘凉聊天。王守烈和周氏都是四十左右岁的年龄。敬之今年虚岁十七,书生模样。只见他,英俊潇洒,高挑身材,眉清目秀,双目炯炯有神,黑发油亮如漆,直鼻恰似悬胆,皓齿洁白如玉。村里的老年人都说,敬之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果然是:生于乱世潮头站,初心笃定意志坚。栋梁之才堪大用,惊天大事干一番。周氏娘家是“白圩子周府”的。因为曲良家和周府是老表亲,所以,曲良称呼周氏为表姐。曲良向表姐、表姐夫问候。王家佣人端茶倒水。几人寒暄几句后,各自落座饮茶。佣人递给曲良一把蒲扇。曲良接过蒲扇,指着龙须柳,说道:“人们都说龙须柳是‘旱天笑’,果然不假。天越旱,它长得越茂盛。”“没错。在咱九曲河川,有四种东西叫做‘旱天笑’,其中有龙须柳、蒺藜、大葱和蚂蚱菜▲。天越旱,它们长得越水灵。就没听说这些东西旱死过。”王守烈说道。王家少爷敬之接着父亲的话茬,插话说道:“这些植物耐旱,一是因为它们的根系发达,吸收水分多。二是,它们的叶片上有一层蜡,蒸腾作用少。”王守烈瞪了儿子一眼,接着说:“不用说那个啥‘叶片’‘蒸腾’了,还是说说这天旱的事吧。老天爷干瞪着眼,不下雨。再不下雨,就颗粒无收了。庄稼人的日子可咋过啊。”尤山说道:“曲管家就是为这事来的。”曲良说:“我家老爷太太让我过来,商量求雨的事。打算在老太太寿诞之日,请龙王求雨,宴请宾客,搭台子唱三天大戏。今儿个是六月十八,大后天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我家大少爷去找易大先生查日子去了。要是没啥忌讳的话,就能定下来。老爷太太的意思是,沿袭往年旧习,咱们两家合办求雨的事。不知您二位有何打算。”“这事不用商量,还是按照老规矩,合办。哥哥嫂子咋说咋好。我们全力配合。”王守烈说。周氏接着说:“就按着大哥大嫂说的办。管院子的,你和曲管家多商量。该出银子出银子,该出人出人。”周氏对儿子说“敬之,你放假了,也参与参与求雨的事”。敬之接着母亲的话茬说道:“请龙王的事我可弄不明白。让我参与,还不得弄乱了套啊。老天爷下不下雨,是气候变化决定的。大自然有其固有法则,日月星辰自有其运行规律,风霜雨雪自有其形成条件。这些都不是依着人的意志改变的。依我看,请龙王,还不如请人挖井呐。多挖些水井,水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嘛。”王守烈责怪儿子说道:“你小子又胡说八道了。以后这些对神灵大不敬的胡话,再不要乱说了。谁不知道打井可以抗旱啊。打井?哪有那么容易。咱村那口吃水井,老祖宗打了两个月才见水。等把井打出来,恐怕青龙潭都晒干巴了。”敬之娘看到老爷不高兴,赶紧把话茬岔开,说道:“小孩子家家的,瞎咧咧啥啊,嘴上没有把门的。放假在家,整天捧着书本子不撒手,也不怕把你的眼珠子用坏了。这几天,放下你的书本子,跟着两位管家跑跑腿,学学接待客人的礼数和请龙王的规矩。但愿咱们周、王两家的一片诚心,能感动龙王爷,普降甘霖,为苍生解渴。”敬之说:“好吧,我可以协助表哥去请戏班子,这个我倒是挺有兴趣。一会儿我就去找令生表哥,陪他进城。顺便看看,缺啥少啥的,一块儿置办齐了。”随即,敬之跟随曲良到了“白圩子周府”。周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在做着请龙王的准备。厅堂里,周府大老爷周祥瑞、大太太郑氏,正在商量为老太太办寿宴和请龙王求雨的事。周祥瑞,是山东逃荒人的第五代传人,现任俩甲山村村长。周祥瑞和郑氏夫妻两人,都是四十多岁,都是中等身材。因为家庭富足,养尊处优,夫妇二人都是年富力强,面容红润,神清气爽,只是身体稍微有些发胖。这夫妇俩,男主外,女主内,是周氏家族的当家人。据说,周府祖上本不姓周,姓孔,是孔子的传人。在山东老家的时候,孔、周两家联姻。孔家姑娘嫁给周家后没生育,香火断续。孔家将一个男孩过继给周家的姑父姑妈为子,改姓周,延续香火。这个由孔家过继到周家的人,就是周府人的祖上。周府的祖上,仿照孔家的规矩,为周氏家族的辈分排序。只有男性名字排序,女性除外。一共有五十个字:希言公彦承,宏闻贞尚衍,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令德维垂佑,钦绍念显扬,建道敦安定,懋修肈益常,裕文焕景瑞,永锡世绪昌。周祥瑞这一代,排序位置在五十个排字的第二十个字,姓名中间占个“祥”字。茶余酒后,周祥瑞总是说,“我是孔圣人的七十五世孙”。按着血统说,这话没错。闲言少叙。敬之到了周府厅堂。敬之的舅父舅妈正在厅堂内唠嗑。厅堂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副楹联。上联是,忠厚传家久。下联是,诗书继世长。横批是:耕读传家。敬之向舅父舅妈问好,落座。这时候,周府大少爷令生进了厅堂。周令生是敬之的亲表哥,比敬之大三岁,二十虚岁,是周祥瑞的大儿子。令生在村里“民生学堂”读了四年书,毕业后在家协助父亲料理家务。令生一表人才,身材健硕,面目清秀,穿着得体,举止稳重。令生向敬之、管家打过招呼后,向父亲母亲禀告说:“我到营子东头易大先生那里去了一趟,请他查了黄历。易大先生说,咱家挑选的这个日子挺好的,没有啥忌讳的,可以定下来。另外,先生建议,请龙王的时候,最好也要把虫王爷请来。大旱闹蝗灾,虫灾果然爆发了。村外山上地里,‘萨达拉’▲铺天盖地,太厚了,笸箩那么大一块地方,就能划拉一筐。”周祥瑞对儿子令生说道:“就定在六月二十一。为你奶奶祝寿,同时请龙王求雨。按先生说的办,也把虫王爷请来。作揖挠脚背,一躬二得。刚才,你管家叔叔去和你姑母姑父商量了,他们同意两家合办求雨的事。长工们也开始搭戏台子了。今个儿▲晚上,请“落忙人”▲。这几天,不急的事都撂下来,其大忽的▲都上手,为老太太祝寿,请龙王爷求雨,这是大事。令生和敬之,你俩去一趟县城,到咱家铺子找你二叔祥琪,请戏班子,置办祝寿和祈雨用的物品。”郑氏接着对令生说道:“嗯,你就按着你爹说的去安排吧。你姑妈、姑父把你表弟敬之打发来了,让他跟着你跑腿,打支应。一切要赶紧办。但愿能早一天下透雨。哪怕是‘抢掠着’▲种上些荞麦、糜子、粟子▲,蔓菁▲、芥菜、萝卜,也好啊。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断顿呐。就说咱家,明年也吃不到新米,只好吃陈米▲了。”令生说:“好的。我和表弟明天就去街里定戏班子的事,后天去车接人。敬之,明天咱们起个早,坐马车进城。”“表哥指到哪儿,我就打到哪儿。”敬之说道。郑氏说道:“按着规矩呐,请龙王,是要先给龙王下个帖子的。冒懵▲着就去接龙王,那不是失礼吗?再说了,旱天火燎的,村村寨寨都在请龙王,想必龙王爷神游四海,也挺忙的,在不在位还不一定呐。这事,宜早不宜晚。令生,你赶紧去学堂请先生写请帖,给龙王爷虫王爷送去。”令生、敬之走出厅堂,来到学堂。敬之是这个学堂四年级的学生。今天学堂休学。这所学堂,取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的“民生”之意,叫“民生学堂”。不巧,先生寝室“铁将军”把门,不知先生哪里去了。正在令生犯难时,敬之说道:“这事还用麻烦先生嘛?不就是给老龙王和虫王发个通知吗。这有何难,有檀木用檀木,没有檀木用柳木。这事小弟就能办。小时候,村里求雨,先生写帖子时,我看了,就那么几句客套话。我保证比他们写得顺溜。快回你家书房,笔墨伺候,稍候便得,你就?好吧。”说完,两人到了书房。只见书房屋门两侧悬挂着一副楹联。上联是,珍藏今古书香久。下联是,独爱竹梅品格高。横批是,墨香梅红。两人来到书房门口,书房内传出一阵古筝的演奏声,是一首古曲《高山流水》。敬之停住脚步细听,真乃是,勾摇剔套轻弄弦,按颤推揉自悠然。令生、敬之进屋。原来是冬梅正在聚精会神地弹拨古筝,夏荷立在一旁。姐俩看到两位哥哥进屋,连忙起身。冬梅是周府小姐,豆蔻年华,兰心蕙质。自小生活安逸,衣食无忧,十一岁那年进“民生学堂”读书,暑假休学在家。只见她,身材匀称、举止文雅、落落大方、水水灵灵、唇红齿白、柳眉杏眼。你看它,黛眉频蹙、睫毛噗嗦、明眸灵动,像是会说话一般。夏荷姓郑,是冬梅娘的娘家侄女,是“石圩子郑家”东院的独生女、唯一传人。这里介绍一下“郑家”。“石圩子郑家”二世祖那代,同父异母亲兄弟两人因财产问题,闹家庭纠纷,分居另过,分为东、西两院。兄弟两人,形同陌路。老大住东院,老二住西院。郑家西院的事情本书在后面详细交代,这里只交代东院、也就是夏荷家的故事。“石圩子郑家”东院和周、吴两府一样,也曾经是富裕人家。但是,家无百年好,花无百日红。过日子之道,恰如古语所云,“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可叹,“石圩子郑家”东院的日子,在夏荷爷爷那一代遭到土匪抢劫,家中的金银细软损失殆尽,从此一蹶不振。夏荷爹娘在夏荷五岁那年因病双双过世,夏荷被姑父姑母,也就是冬梅的爹娘收养。郑家东院的遗产由周府替郑夏荷代管。冬梅、夏荷两个姑娘,同龄,个子一般高。站在一起如同双胞胎一般,所不同的是,冬梅微胖,夏荷微瘦。这表姐妹二人,正是:知书达礼豆蔻女,冰清玉洁小家碧。总有匮敞奁开日,花开华芳会有时。红颜若把戎装换,双兔傍地谁雄雌▲?巾帼不把须眉让,桂英木兰一般齐。冬梅、夏荷两人看到两个哥哥进屋,连忙给哥哥们让座。“两位哥哥请坐。”“冬梅、夏荷,好雅兴。你俩又有啥大作要出炉了?”敬之问道。“没有啥大作。不过是练练字罢了。”冬梅说道。只见书案上放着一部书。这是施耐庵写的《水浒传》,是上个月,冬梅在敬之的书架上找到的。“看闲书呐?看到哪儿了?”敬之问道。“暑假的作业不多,早做完了。闲着无事,看看闲书写写字,有时也拨弄拨弄这架筝。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冬梅指着打开的书,说道“《水浒传》已经看到第十六回?了。发现这里的诗歌写得挺好,抄写了一遍。我照猫画虎,也瞎诌了几句。刚刚抄完。墨迹没干呐。”敬之俯首一看,书案子上有两张诗稿。左边是从《水浒传》上抄写的一首诗歌,看字迹,像是夏荷抄写的: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右边一张是冬梅仿写的一阙“回文”新诗:天中赤日何炎炎,半枯禾苗焦野田。扇摇风轻有人乐,断肠人穷汗浸衫。“果然是一手好字、一首回文好诗。”敬之说道。“哪有啥好诗,不过是玩玩文字游戏罢了。在哥哥面前,妹妹只是一个小学生。”敬之说道:“文字游戏儒雅事,游戏人生可不行。看书写字,都是正经事,很好,很好。前些日子,陈钢先生送我几册从外国翻译过来的新书,看后,耳目一新。明个儿,送你俩看看,真的可以长见识。”敬之说到的陈钢先生,在后面有详细介绍。稍后再说。冬梅说:“给我们送精神食粮,谢谢大哥。还有,我多次向你索要新诗。你答应的事,是不是忘记了?”敬之是答应过冬梅,自己的所有诗作,必须送冬梅备存一份,以防遗失。冬梅这么一提醒,敬之想起了昨天新作的一首诗。对冬梅说道:“昨天刚刚吟成一首新诗,还没润色。我这就写出来。请你修改吧。”敬之挥毫,笔走龙蛇,一首新诗《这嘎达无雨》草就:赤日炎炎耀当空,四方下雨中间晴。行客说是南方涝,就这嘎达似蒸笼。敬之指着自己的诗稿对冬梅说道:“拙作献上,恭请雅正。就算我还了愿了。”冬梅吟咏敬之的新作,拍着巴掌,说道:“是一首好诗,言简意赅,合辙押韵。不过呐,自古以来,诗人作诗,寻章择句、讲究用典。可你呐,老土话‘这嘎达’都用上啦?你的这个‘这嘎达’谁能读懂啊。”敬之说:“也不送去登报,自己感觉好听就行。学堂里学生们都能懂。我估计,不过三天,同学们都会唱我的这篇佳作了。说不准,若干年以后,‘这嘎达’也能变成‘典’呐。你们信不信?”夏荷说到:“信,才子大哥。大哥的才气,在咱们这嘎达是有名的。你的诗歌他们都爱唱。”等在一旁的令生催促道:“不要作诗了!赶紧干正事吧。敬之,快给神仙们写请柬吧。”夏荷研墨,冬梅铺纸,敬之润笔写字。眨眼功夫,请柬草就。敬之、令生收拾好上庙的物品,径直向村西青龙潭边的龙王庙去了。从村子通往龙王庙的路上尘土飞扬。为龙王爷送纸钱供品的老头、老太太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距离龙王庙半里地之外,就可以嗅到燃香烧纸的味道。由此可知,庄稼人对龙王爷是何等重视。俩甲山村的庙多,但是,龙王庙,只有一座。在俩甲山村诸多神佛庙宇中,龙王庙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世界上本没有神,神是人创造的。中华民族是特别会造神的民族,也是特别笃信神仙鬼魅的民族。追根溯源,中华文明的开端就是神话。造出那么多神仙,总要有地方安置,因此就得多建庙。俩甲山村的庙,按大小区分,数观音菩萨的庙宇最大。阎王庙次之。下面依次是火神庙、龙王庙、关帝庙等。可以看出,各路神佛在俩甲山人心中的地位是有明显区别的。俩甲山人认为,菩萨是管生孩子的。悠悠万事,传宗接代、生孩子最重要。所以菩萨的地位高于其他诸神诸佛。阎王爷是管人的性命的,当然不能轻视。因此阎王的地位当属第二。水火无情。即使是家陈万贯,一把大火烧过,也会片瓦无存。火神的地位不容小觑,故位居第三。就俩甲山村来说,建村以来,像最近几年这么严重的旱灾,很少遇到。所以,龙王爷的地位,只好排在第四位了。庙里的泥像不会说话,当然也不会为宅子的大小、香火的多少争吵。多年来,菩萨庙前的香火始终是最旺的。但是,一到了大旱之年,龙王的地位就超过菩萨了。向来“门庭冷落马蹄稀”的龙王庙,总会突然变得“青烟缭绕火不息”。由此可见,农民,是世界上最讲究“实事求是”的人。旱年头是人间的歉年,却是龙王爷的丰年。这几天,可能龙王爷、龙王奶奶脸上的皱纹都笑没了。王敬之、周令生两人到了村西的龙王庙前。抬头一望,以前多年失修的破庙已经修葺一新。破损的砖雕木刻刷上了新鲜的彩漆,原来土坯抹泥的供桌换成了梨木桌,供桌上垒着多层干鲜果品。香炉内,插满了三尺高香,青烟缭绕。敬之靠近庙门,手把门框细瞧,庙里诸神都换上了新装。只见正面供奉着四海龙王。四位龙王身着锦缎黄袍、头戴冕旒、手持笏板,虽然是泥胎彩绘,却也十分威严。东海广德王敖广是条青龙,面色淡青;南海广利王敖钦是条赤龙,面色绛红;西海广顺王敖闰是条黑龙,面色漆黑;北海广泽王敖顺是条白龙,面色如玉。龙王左右两侧,分列着雷公、电母、风伯、雨师。靠近庙门的墙脚旮旯里,摆放着虫王爷的泥塑,和四位龙王相比,显得十分渺小猥琐,寒酸凄凉。按理说,人们应该为虫王爷单独建庙。搞不懂,俩甲山人为什么这么吝啬。也许他们是怕虫王孤独?亦未可知。龙王庙前,令生焚香发裱▲,敬之诵读请柬。柬文如下:仁慈且法力无边的尊敬的四海龙王并虫王爷钧鉴。诸神护佑四海及,俩甲山人有福气。从来谷丰六畜旺,和风细雨总当时。忽然遭遇连年旱,虫儿噬草地脱皮。请问神仙是何故,愚民百姓不自知。如若草民违圣意,神仙降罪应该的。总要可怜苍生苦,阖村磕头亦作揖。为了感谢龙王爷、虫王爷多年保佑之恩,同时救赎村民违逆不敬之过,祈愿日后风调雨顺之光景。俩甲山村阖村老少,定于中华民国十九年夏历六月二十一日巳时整,为诸位神仙隆重举办敬神会,祈盼诸神百忙之中,拨冗赏光,届时莅临。我等将于当日辰时来接。情真意切。拜上,拜上,再拜上。二人磕头作揖、礼成回家。农历六月十九、二十日这两天,周府内人人脚步匆匆,个个忙忙活活,屋里屋外没闲人。请落忙人、下请帖、接戏班子、接亲友、安排食宿、置办物品、布置会场,诸多事项,一一落作▲。忙到二十一日早晨,一切准备就绪。辰时,周府鸣锣敲鼓,吹吹打打,燃鞭放炮,派出彩红大轿,请来了诸位神仙。这正是:神山露角涸渠塘,白塔孤独伴凄凉。天旱火燎百年遇,万里不毛尽飞蝗。何缘老天不降雨,只因草木都扫光。灾难临时抱佛脚,作孽太多遭祸殃。—————————————————————————注释:▲冷抓子——寒号鸟的俗名,也称寒号虫,鼯鼠的一种。鸣叫声像是人在喊“好冷啊!”“人贱地薄了!”▲东家——打工者对雇主的尊称。▲大号——姓名。▲笆斗子——用柳条编的、盛水的容器。▲管院子的——富裕农户雇佣的管理事务的人。地位低于管家,高于长工。▲蚂蚱菜——一种耐旱的野菜。▲萨达拉——害虫,也称蝗虫、蚂蚱。▲今个儿——今天。▲落忙人——帮助操办大型活动的工作人员。▲其大忽的——方言。意思是“大家伙儿”、全体人员。▲抢掠着——土话。看准机会就下手。抓紧时间。▲荞麦、糜子、粟子——三种成熟期短的晚田农作物。▲蔓菁——十字花科草本植物,块根肉质,可以代粮。▲陈米——放置时间超过两年的米,不如新米好吃。▲冒懵——突然、唐突、事前不打招呼。▲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出自《左传·庄公十一年》,又见于《新唐书·卷一百一十五》。原文是“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悖”通“勃”。意思是:禹和汤怪罪自己,他们的兴盛很迅速;势不可挡的桀和纣怪罪他人,他们的灭亡也很迅速,突如其来。▲傍地双兔谁雄雌——取《木兰诗》原意而用之。▲发裱——裱,也叫黄裱。祭拜神灵时焚烧的黄纸,代表金砖。也用于书写通神的文书。发裱,就是焚烧黄裱。▲落作(读音zuō)——落实。

孙万林,笔名山叟,网名幽谷听风。内蒙古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祖籍山东莱州,生于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翁牛特旗解放营乡西山村。曾在部队班排连营团各岗位上工作过。转业后,在赤峰市国土局、赤峰市建设委员会任纪检书记、调研员、党组成员等职,已退休。先后有多万字文学作品在国内各种报刊、杂志、出版社发表。其中,年,军事学术论文《实行“两个结合”建设具有中国特色国防后备力量》,在“全军国防后备力量建设学术研讨会”上,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和军事科学院评为优秀论文,并被军事科学院《论国防后备力量建设》论文集收录刊发。农村题材30万字长篇小说《山水依依》于年底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并在《内蒙古晨报》连载。《俩甲山故事》是他的第二部长篇作品。

长篇连载——俩甲山故事(一)

乡村旧事——大仙儿黄鼠狼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之十六——祈雨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之十五——王三儿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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